无机物

【宝石之国】睡美人(CP:帕德马刚玉/黄钻石)

【NOTCIE】

*CP为年长组,即黄钻石(=伊尔洛)和帕德马刚玉(=帕帕拉恰)斜线不代表攻受,其实我是左右固定派但这俩小宝石无论如何都无法抉择……看着像啥就是啥吧

*包含金红石(=露琪尔)和帕德马刚玉的互动,虽然没打算作为CP写,硬要说CP就是ルチパパ吧。嗯没反

*因为想让大家的名字听起来更像名字而非宝石,译名统一使用音译

*99%的内容都是捏造,还有很多都合主义bug。剧情时间跨度很大,因此宝石们性格前后有变化,甚至还有前期出场的宝石和原作剧情里的不是同一颗宝石的情况

*(感觉大家都打年长组了那我也偷偷补个tag,打扰啦> <)

*可以接受的话,以上^q^


睡美人


<1>


  伊尔洛曾有段时间很喜欢看金刚老师雕刻那些刚刚诞生的宝石们。

  那时伊尔洛才一两百岁,而月人还没有试图掳走它们。它对世界懵懵懂懂,能做的事不多,无论是抱着膝盖坐在走廊里数自己为墙面映出的光斑,还是抱着膝盖坐在雨中看庭院水池里的波纹,又或者抱着膝盖坐在海边让背着甲壳的生物慢腾腾地爬过自己的头顶再爬下来,都没有太大区别。于是它索性拉一把椅子坐到老师身边,椅背冲着工作台,它叉开双腿坐在上面,双臂架在椅背边缘。在获得观摩许可时,它许诺过不出声打扰,于是即便是它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在睡意变得愈发浓重时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下巴压到手背上,以免它们磕碰出声。

  它安静地看着,经历不知几百个昼夜,看着老师手下的孩子们逐渐显现出和自己相似的五官。等到这时它就会开始想,这个孩子的名字是怎样的发音,会是什么性格,喜欢哪种季节。等它醒来,是带它去双之浜看它去年刚刚发现的黄色小花,还是去白之丘看那些在月光下和它们一样闪闪发光的沙滩。当然,在水池里逗水母也是不错的选择。

  帕帕拉恰也是在伊尔洛的注视下诞生的宝石之一,它比它小了近一百岁,比老师雕刻品库托帕兹多花了几十年的工夫。伊尔洛能察觉到老师在雕刻这个孩子时频频蹙眉,印象中,老师在加工自己的时候,也偶尔会露出这种犯难的表情。它乐观地想,也许对方只是太难切割了,可后来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因为在老师结束工作后,它并没有和之前所有宝石那样醒来,而是维持着双手交叉的姿态,同海岸边沉寂的岩石们一般一动不动。

  伊尔洛和老师一起等了很久,可它迟迟没有睁眼。它问老师为什么它不会动,而老师只是回答,帕帕拉恰的体质有些特别。那是老师第一次提到它的名字,帕帕拉恰,它在心里默念,随后安慰老师它只是比别的孩子贪睡许多而已。老师不语,用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拍拍它的脑袋,它把脸埋进膝盖里偷笑起来。

  有天老师要外出,问它能不能代替自己陪在帕帕拉恰身边,万一帕帕拉恰醒来,让刚醒来的它身边空空荡荡总不是个好主意。伊尔洛点点头,反正它确实没别的事情可做。

  老师离开后,它开始不时向对方搭话,告诉它在南之丘上看到的天空比在这里看时蓝上许多,告诉它风之森的树木如何向一侧倾斜,又告诉它再不醒来就要赶不上今年莲花的花期――这在它看来是近期最具吸引力的事。但是帕帕拉恰仍然沉睡,那些声音仿佛悉数溶入房内的阴影,未能传入对方耳中。

  又是一段时间的等待,太阳在它成型后第十次西斜,它从椅子跳下,小跑着来到帕帕拉恰身边,踮着左脚,右膝架在工作台边缘。这是伊尔洛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帕帕拉恰――它身上还未涂粉,被单罩着脖子以下的部分,沉寂的红色映在伊尔洛光辉的眼底,如煌煌燃烧的火焰。

  伊尔洛想起自己在诞生不久时,偶然在图书馆深处找到的一本书。书上是它不熟识的语言,但图画占了书的大半部分,也算能看个一知半解。上面画的是和它还有老师外形很接近的生物,长发的、穿着夸张衣服的那位在某天陷入沉睡,直到另一个来访者将它唤醒。它至今也无法理解这本书的全部内容,比如原本环绕着那个身着夸张衣服的生物身边的生物都去了哪里,如果只是沉睡了一段时间就丢下它不管的话,它不是太可怜了吗?还有为什么仅是嘴唇磕碰到嘴唇,就能够唤醒它?当询问老师时,对方只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它想这也许不是什么好问题,于是就把它们抛诸脑后。

  “我不会丢下你的。”

  伊尔洛忽然说道。它垂下头颅,抱着试探的心思、闭上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嘴唇――它知道自己太坚硬,一不小心就会碰坏那些可爱的后辈――金发随着它的动作从耳后滑落。

  细小的磕碰声。在伊尔洛缓缓起身并睁开双眼时,它看到那层薄薄的被单如一只的蝴蝶般无声坠落。

  帕帕拉恰从工作台上坐起身。阳光穿过它胴体上的数个巨大缺口,照进伊尔洛的眼底。


<2>


  伊尔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帮帕帕拉恰思考那些洞的存在意义。它开始把捡到的蓝色或白色的花朵、带着嫩叶的小树枝、植物的球茎和其他一些漂亮的、亮闪闪的东西放进那些洞里,但因效果没有达到它的想象,又失望地将它们逐个儿取出。帕帕拉恰总随伊尔洛摆弄,虽然它看起来并不真的介意那些空洞的存在。

  黄色的钻石盘起腿、右手托腮,拧着眉头朝那些闪闪发亮的洞里瞧。帕帕拉恰的目光在伊尔洛和自己的上身间来回,随后突然失笑出声。伊尔洛困惑地看向它,它说:“平时的伊尔洛明明那么马虎,对我的身体却挺上心呢。”

  “哎,有那么随便吗?真过分啊。”伊尔洛装作生气地嘀咕了一句,你也太小瞧哥哥了。但眼角丝毫没有褪去的笑意完全打消了帕帕拉恰对此信以为真的可能性。

  后来,在一次老师让它们搬运货物的途中,伊尔洛“灵光乍现”地将那些零碎的瓶瓶罐罐放进帕帕拉恰的洞里,随即夸耀它作为运货架的便捷之处。帕帕拉恰露骨地对此表示怀疑,伊尔洛则笑嘻嘻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嘴里反复说着“没问题啦”,不幸的是它们此时刚好经过阶梯的位置,而伊尔洛的这一举动成功使得帕帕拉恰失去平衡,一时间被不知该去抢救那些瓶罐还是去帮助自己小伙伴的伊尔洛被帕帕拉恰顺势一拉,它们就此一同跌下楼梯。

  好在两颗宝石都足够强韧,这一摔没有造成粉碎性伤害,可那些货物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其中一瓶盛满了为宝石们上色用白粉的瓶子打翻在帕帕拉恰的头上,伊尔洛觉得它看起来有点像贾德。

  事后,它们理所当然地被老师训得抬不起头。


  伊尔洛主张的“帕帕拉恰充实计划”遭到搁浅,直到有一日它们一同前往西之浜。那一年,月人还未来袭,也尚未出现组队巡逻的概念,因此它们只是单纯外出闲逛。伊尔洛跑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它向来对自己的脚力很有自信――随后被沙滩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于是它刹住步伐,挥手招呼跟着它的帕帕拉恰。

  待对方凑过来后,伊尔洛把双手端平,上面瘫着一只刚刚拾来的软体动物,它闪闪发光的金色外壳上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两颗宝石对视片刻,伊尔洛说道:“它动不了了,我想帮帮它。”

  帕帕拉恰沉吟道:“上次塔哥斯摔碎时,老师将它粘好后就能活动了。也许它也一样。”

  伊尔洛认为帕帕拉恰说得有道理,于是着手寻找一些能填补贝壳空洞的素材。在尝试过沙子、小石子、同样的贝壳破片后,发现那些东西都无法与其粘合,而它也没有重新活动起来。

  帕帕拉恰再度分析道:“我们能够黏合是靠彼此体内的微生物作用,所以也许它也同样需要有微生物活动的素材才能修复。”

  “比如我们的碎片?”

  “也许。要我分出来一点吗?”

  “不用不用,还是分我的吧。”伊尔洛这次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你都缺那么多块了,要是因此变得更瞌睡可不妙。况且,我的颜色也和它更吻合。”

  “嗯,这也是。”

  达成共识后,它们短暂地陷入沉默。看着自己手臂的伊尔洛忽然抬头问道:“所以,我要怎么分出我的碎片呢?”


  为了解决这个过于现实的问题,它们一同将软体动物带回房间,接着潜入工作台所在的房间,找出老师平时加工它们时使用的手掌长短的切割刀。正当它们打算离开时,却不巧与老师打了照面。伊尔洛觉得虽然它们没做什么坏事,却又隐约感到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它用余光瞥向帕帕拉恰时,发现对方正不动声色地将切割刀放进其中一个洞中,并迅速系上衬衫扣子。伊尔洛暗自叫好,随意想出个“我们在散步”之类的蹩脚理由,便牵着帕帕拉恰的手往外走。

  走到一半,老师从身后叫住它们。伊尔洛身体颤了颤,不由得将帕帕拉恰的手攥得紧了些。

  “晚上要下雨,记得把晾干的被单收了。”――结果,老师只是留下了这句话。

  回到寝室后,帕帕拉恰将切割刀取出,调侃道:“看来这些洞也确实能派上些用场。”

  伊尔洛快活地笑起来,它突然理解到为什么自己会无法放着那小东西不管。接着它将上半身的背带解开,脱下衬衫扔到床上,露出因粉末而呈现浅白的皮肤。

  “帮我一下。”

  如果是对别的孩子,它铁定不会将这种请求说出口,但对于韧性为准一级的帕帕拉恰来说,却可以放心地托付给它。

  “这方面我也没有经验……”帕帕拉恰先是将切割刀放到桌子上那奄奄一息的软体动物旁边,用双手顺着伊尔洛的小臂摸索上去,直到大臂根部,最终指尖停在了其中的一点上,轻柔地将它的手臂翻了翻,“……这里?”

  “你可以试试。角度什么的。”

  “真随便。”

  伊尔洛耸耸肩。帕帕拉恰让它别动,又是一阵摸索,它撤回一只手、拿起切割刀。刀尖在距离它皮肤表面数毫米的地方晃了晃,最终稳定在一点,抬高并刺了下去。

  只听“喀啪”一声,伊尔洛的手臂掉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并同时感到一阵心虚。毕竟到了这一步,它们不可能再向老师隐瞒什么,想也知道等待它们的会是怎样的未来。不过对于伊尔洛来说,它烦恼的时间往往比蝴蝶停驻在一片绿叶上的时间还短――往好的地方想想,至少它们一次就做到了。

  “你可真棒。”伊尔洛边说边用仅剩的那只手捡起残肢旁的碎片,对着贝壳上的空洞比划,评判哪一块的大小更与它匹配。

  帕帕拉恰暂时没有发声,片刻过后唐突地说了句“谢谢”。伊尔洛有些拿不准这句谢谢是针对它之前的称赞、只不过对方顾虑到自己正在选材才迟疑了一段时间,还是干脆在为别的什么道谢。不过这些对它来说都无所谓――它挑选出大小最合适的那一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在所有的这些贝壳里,我最喜欢这一种。”伊尔洛一边将自己的碎片嵌入贝壳――除了过于耀眼外,色泽几乎与原本的贝壳一模一样――一边用愉快的口吻说道。它想,这看着就像太阳。

  “真巧,我也是。”

  “是吗,为什么?”

  “它像你。”

  伊尔洛的指尖顿了顿。

  “这真让哥哥感动。不过其实,你可以直接喜欢我。”

  “好主意!”帕帕拉恰如梦初醒。

  言罢,它们笑作一团。正在它们笑得肩头耸动时,伊尔洛无意中瞥向那修复完成的贝壳,那在那风雨欲来的、微暗的光线中散发金色光芒的小小生物――这让它不禁笑得更开心了些。它马上就能好起来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秒,尽管遇到了点儿小麻烦,但它们至少帮上了它。

  当然,两颗宝石因偷拿切割刀和无端弄断手臂而再度承受老师如飓风般的怒吼、以及领悟到对于生物而言死亡所包含的意义,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3>


  那正好是它们经历第四百次冬眠的时候。


  当然,学校并非最初就有冬眠的传统的,只是老师在一段时间后发现宝石们一到冬天就困顿不堪、行动迟缓,几乎无法接受任何教育,最终做出了集体冬眠的决定。

  老师让宝石们集体换上宽松的白色长袍,同时为方便统一照看,将宝石们集中到一张巨大的床铺中。为了让最初的冬眠显得热闹些――或者说,至少让宝石们在入睡前不那么寂寞,由老师提议,宝石们纷纷将制作床铺时余出的布料剪裁成各种形状,再用植物中提取的色素染过色,最后一起缝到床单上。于是床单就变成了一张缤纷的画卷――可惜后来它在清洗时掉了色,又变成了一块混沌不堪的抽象画。老师只得将它剪了,留作抹布用。

  今年和往年也并无不同,在所有宝石打腻枕头战后(当然,下一年冬眠开始前,宝石们又将重新对此战事兴致勃勃),伊尔洛发现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窝正像丘陵般绵延起伏。它跪在那容下所有宝石还绰绰有余的床铺上,用膝盖蹭着被单接近目标,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一团火焰在阴影里向它挥了挥手。

  “我还以为是哪个睡不着、想让哥哥讲故事的孩子呢。”

  “睡不着是真的。”虽是这么说,帕帕拉恰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疲惫,“我可能睡得太多了。”

  如此说来,前段时间帕帕拉恰确实在白天也会花很长时间在睡眠上,但老师却未曾试图唤醒它。

  “我带了扑克。”

  “我困了。”伊尔洛跟着钻了进去,并把被单往上扯了扯,好让它将二者的脑袋整个儿蒙在里面,“不过,好吧。”

  接着它们就慢腾腾地开始了扑克游戏。帕帕拉恰向它提议的是个协作类游戏,没有计分,没有输赢,仿佛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打着打着,伊尔洛感到眼皮打起架,睡意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翻涌而来。伊尔洛仍试图支撑,不知为何,现在它忽然不那么情愿睡去了。

  它边试图思考下一张该出示的扑克,边对帕帕拉恰小声嘟囔道,如果我先睡着了,记得离我远点。曾经就发生过睡得迷迷糊糊弗洛莱特磕碎在它身上,并动弹不得地直到老师将其回收修复的惨剧。至于它们俩碰到,也许会来个玉石俱焚。

  是啊。帕帕拉恰以同样的低声应允道。毕竟伊尔洛的睡相差得要命,一定要躺成大字形。

  尽管意识已被睡意磨损了大半,伊尔洛还是感到不太对劲。它朦胧地想,除了这次以外,通常它都会比帕帕拉恰晚睡一些。至于醒来――因为体质问题,帕帕拉恰醒来的往往比其他人都晚。

  苏醒时,伊尔洛习惯于最先探望仍在沉睡的帕帕拉恰,对方那安稳得过分的睡姿让伊尔洛既着迷又害怕,仿佛它从来不曾真正活动过。然后它会回忆起帕帕拉恰最初诞生的那些日子,并如那一日一般俯身去碰对方的嘴唇――每当这时,帕帕拉恰便会再度醒来了。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几百年、不――上千年后的某一天,戴亚问它是否在和帕帕拉恰交往。它有些茫然地复述了一遍那个陌生的词汇,尽管它要年长许多,在这方面却反而不如喜爱这类话题的戴亚了解深入。因为,接吻是情侣才做的事情呀,戴亚告诉它。它又问恋人是什么。它的弟弟答道,情侣就是彼此喜欢的,无比重要的事物,想要和它倾诉――即使是再不要紧的事,谈到它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无论隔多远、分别多久都无时不刻想见到它……这是多美好的感情呀,戴亚憧憬地和它这样讲道,而那时,它将……

  “你怎么知道的?”伊尔洛咬字不清地问道,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帕帕拉恰反问。

  “……”伊尔洛沉默良久,久到它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入睡,“……你装睡。”

  它隐约看到帕帕拉恰不置可否地笑了。

  “……坏孩子……呢。”它如梦呓般地说道。

  “没错。”帕帕拉恰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因为那只是一次极其偶然的偶然,可它并不打算澄清这份误会,“晚安,伊尔洛。”

  “晚安,帕帕拉恰。”


  然后,春天又再度降临了。


<4>


  ――“可以睡在你的身边吗?”

  抱膝坐在草坪上的伊尔洛反应迟缓地抬起头,见帕帕拉恰动作麻利地坐到它身边,双手抱着后脑平躺到地面上。

  “真亏你能找到我。”

  “毕竟你们钻石无论何时都那么耀眼。”帕帕拉恰说着,悠然地闭上双眼。

  伊尔洛知道帕帕拉恰打算对它说什么,也清楚那绝非自己乐于讨论的话题。它太熟悉对方了,反之亦然。可它最终没能阻止帕帕拉恰躺在它的身边,也许正因是对方它才无法阻止。

  它苦笑起来,伊尔洛将目光从帕帕拉恰身上移开,重新凝视那被草丛深埋的海岸线。


  品库托帕兹在两年前被“带”走了。

  掳走它的是今后将被命名作月人的“生物”。尽管以伊尔洛现阶段对那些外来者的浅薄认识来说尚无法理解当时发生的事,可经历的一切却仍历历在目。

  那是个晴天。印象中不是特殊日子,和稀松平常的每一天别无二致。它和品库托帕兹结伴在草原上闲逛,并无什么明确的目的。正当它们谈论着今年的降雨量减少和昨晚的棋类比赛时,它无意中瞥到太阳中央正浮现出一块奇妙的黑斑。它连忙招呼品库托帕兹瞧,品库托帕兹将手放在眉毛前、手掌冲下,朝远方看去。蓝得骇人的天空中,一块呈放射状的黑斑正急速扩大――它意识到那东西正高速向它们接近,于是困惑地吐出“新物种”这类的猜想。品库托帕兹也随声附和,说搞不好是什么大发现――毕竟它们已经有几十年没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了。

  随后黑斑便出现了难以预期的变化。以巨大的、与它们形态相近的“生物”――也许吧――为中心,众多容貌相似的、体型相对较小的同类“生物”拥簇在它的身旁,皮肤均呈现单调朴素的颜色,梳着统一的奇妙发型,它们以一致得毛骨悚然的动作似笑非笑地从背后抽出什么,从远方的天空直指它们的眉间。

  它们呆然地注视这一切,可当自背脊逐渐攀上后颈的恶寒对它做出警告时,却已经比品库托帕兹的反应慢了些许。它感到自己被猛地向后推了一把,勉强维持住平衡的瞬间,前方传来了品库托帕兹的碎裂声。它下意识地向品库托帕兹凑近几步,品库托帕兹粉碎的余音与那声未尽的“把……老师……”一同消失在空气中。见那些不明物体再度摆出与刚才相同的架势,它没多做踌躇,立时扭身、用引以为傲的速度向学校跑去。

  品库托帕兹说得没错。它那时考虑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寻求老师帮助,以及准备回收托品库帕兹碎片的容器。可当它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并尽可能迅速地带老师返回现场时,却发现品库托帕兹原本碎裂的地方只剩下几片微不足道的残滓。无端向它们发起进攻的“生物”正向天空外檐隐去,老师带着前所未有的愕然表情对那“生物”咆哮一声,前排体型小一些的“生物”们的头颅被一分为二,但主心骨却已经完全融进天空里。它们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兀。

  同样消失的还有品库托帕兹了。后来,伊尔洛在诊疗室中试图将品库托帕兹留下的碎片拼凑到一起。可无论如何组装,它也无法恢复成它熟识的朋友。徒劳的作业让它终于开始理解消失的概念――它想起那只被它贴上碎片的软体动物尸体,想起老师对它们描述生物的死亡。老师曾说生物的死亡意味着它们到一定时间将永远停止活动,将腐败,将最终回归自然的一部分。可它――还有其他大多数宝石,都仍然无法领悟。因为它们只要重新拼凑便能再度活动,它们的“生命”――至少过了几百年仍在延续,不可逆的衰退仍是难解的概念。于是老师又说,想象一下吧,如果身边的同伴永远离开你,你将再也看不见它,也无法同它对话……

  如果再也无法见到它,再也无法和它交谈,品库托帕兹和已经去有什么区别?

  这之后,几位共同目睹事件的宝石,去询问老师关于将品库托帕兹带走的那些“生物”的真身和应对方法。老师沉思良久,艰难地得出“先观察一阵子”的结论,看上去老师的受惊程度甚至不亚于宝石们。伊尔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师,同时也察觉到那些“生物”恐怕与老师存在某种关联。

  随后便是一段忐忑却风平浪静的日子。――是的,风平浪静得仿佛无事发生。之后的两年间,不知出于何种理由,那些“生物”再也没有造访,尽管它偶尔会有从学校的窗户中看到它们密密麻麻地堆挤一起的错觉。

  地理课上,它们曾被教授过地球上曾出现的那些灾难――那些干旱、地震和台风。此类自然灾害并非时时都会出现,甚至在它活过的几百年间也鲜少遭遇。也许那些“生物”也不过是天灾的同类――有些宝石抱着这般侥幸的念头,甚至对于一些刚出生的、或未亲眼目睹那些来访者的宝石而言,这更接近怪谈。

  可是那对它有着不同意义。即使它可以选择忘记那些外来者,却无法忍受忘记品库托帕兹。关于这件事,任谁都没有责怪伊尔洛,甚至为了顾虑它的心情,宝石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回避那个名字。可这种缄默反而增强了它心中的罪恶感。品库托帕兹因它的过失而消失,甚至连它的名字都因为它而不见天日。它为了不淡忘,每当孑然一身时,就会试着回忆它们过往的种种细节。有时这种情感变得难以抑制,它甚至想,如果那时被带走的是自己就好了,至少可以免于这种折磨。当然,不久后又会为这自私的念头感到更加自责。

  而那大概就是一切脱离正轨的时候。


  “老师讲过,和受伤时不得不靠别人将破片拼凑或粘合起来的我们不同,许多生物可以进行身体的自愈和再生。但是――有时伤口中混入的一颗砂砾就可能成为回复的阻碍,使其成为致命伤。”帕帕拉恰维持着躺平时的姿势,“我在想,感情是否也是类似的东西。”

  “……你是指,感情更接近一种生物吗?”它把头靠在膝头,侧过脸注视仿佛随时会陷入沉睡的伙伴,“还是说,拥有感情使我们变得像一种生物?”

  “唔……后者微妙地讲不通。不过,也许感情本身比我们的性质还要接近生物。”

  那么,它总有一天也会腐败、再回归自然吗?伊尔洛茫然地想着,接着又弯了弯唇角,将这个险些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它让双手垂到地面,戴着过肘长手套的双手摩挲着地面前伸,随后手肘碰到了地面,最后是后脑勺。它学着帕帕拉恰躺了下来。

  在模仿对方的举动、并久违地与其交谈(伊尔洛察觉,上次与帕帕拉恰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后,它不可思议地感到心情平静了许多,并理解为何帕帕拉恰为何如此受他人仰慕。

  随着校内后辈增多,帕帕拉恰无疑正成为宝石们的中心。它温柔、稳重、博识,宝石们喜欢向它倾诉烦恼、让它替自己排忧解难,它可靠得就如学校中的第二位老师。至于同样身为大前辈的它自己――伊尔洛心想――更多是被要求一起胡闹、被老师或前辈训斥时异常有效的挡箭牌,或闯祸后被要求摸摸头的对象。关于为何它们会成长得如此不同,有天它向帕帕拉恰道出了这份困惑――可能还包含些许不满,帕帕拉恰只是笑着表示挺好的,这才像伊尔洛。听罢,就连伊尔洛都觉得,说不定这样真的挺好。

  “你是来为我拣出砂砾的吗?”

  “这不是安慰。至少我认为,品库托帕兹会被掳走并非由于你的判断失误。”

  伊尔洛缓缓睁大眼睛。时隔两年,它终于重新听到了品库托帕兹的名字。它意识到,也许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其他的同伴应当说些什么。安慰也好,非难也罢――又或者缅怀。它只是想听听品库托帕兹的名字,确保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发音还没有出错。

  “如果我比它更早一步意识到威胁,也许它就能得救。”

  “我们对那些东西的了解太少了。目前无论做何种假设都没有太大价值。”

  “我……我只是……”伊尔洛张合了一下嘴唇,紧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它担心自己仅剩的真心话听上去像过于苍白的辩解,可是它已经无法忍耐下去。

  “我只是……很想见它。”

  “嗯,我知道。”

  伊尔洛长吐出一口气。尽管它不清楚这样的行为对宝石们是否存在意义。

  “……还有,谢谢你。”

  “……”

  帕帕拉恰没有回答,伊尔洛把手轻轻覆在对方的手背上。――别睡啊,它小声埋怨道。


  伊尔洛躺在帕帕拉恰身边直到太阳西斜。它始终凝视着夕阳而非身边的宝石,仅是把手指与对方的紧扣在一起。它不得不感谢当时不成熟的自己――无论那种不易察觉的回避是出于别扭还是害羞,否则它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发现那时再度出现在天际的黑点。

  它翻身坐起,摇晃着仍在酣眠的同伴:“帕帕拉恰!醒一醒,帕――”

  黑点开始扩大,那一日的光景从它眼前掠过。伊尔洛知道留给自己决断的时间不多,而它不愿重蹈覆辙。它锤击地面、猛地起身,将双手分别环过帕帕拉恰的肩膀和膝盖窝,横抱起对方、扭头向学校冲去。

  迈出第十步的时候,曾将品库托帕兹击碎的东西――老师将其称作箭矢――如暴雨般向它袭来。和迅速做出判断的伊尔洛相同,如果说上一次仅是为了试探,这一次来自那些“生物”的进攻也更加猛烈和没有迟疑,这对于因负重而无法发挥出平时速度的它来说异常不利。伊尔洛在躲闪的同时尽可能地挡住帕帕拉恰的整个身子,免得帕帕拉恰被误伤。它突然希望自己再高大些就好了。

  有几枚箭矢击中了它。巨大的冲击力使它脚步踉跄,但它始终没有停止奔跑。

  “……可不要小瞧硬度十。”

  伊尔洛小声地说出挑衅的话,以此为自己打气。同时它想到,如果当时是自己挡在品库托帕兹面前,也许事态真的会有所不同。但是显然,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至少这次、至少这次,只要赶到学校……

  学校那溶在夕阳中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它听到来自耳边的一声脆响。环抱着帕帕拉恰腿部的左臂歪了歪,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被击碎了。它没有停下,不过是失去了半边肩膀,它还可以奔跑。又是一声。向前飞溅的碎片光辉刺痛了它的眼睛。它没有停下,不过是失去了右侧的腹部,它还可以奔跑。再一声。它看到了向学校走去的尤库蕾丝,试图出声叫它,同时重心向左边一歪,摔倒在地。它没有停下,不过是失去了左腿,它还可以动,它还――

  它破碎的肢体伏在帕帕拉恰的身体上,它已经动弹不得了。不过,在救兵赶来之前,至少还能作为盾牌撑上一阵,这是无能的自己最后能为对方做的事。

  进攻仍在继续。

  求求你们。如果要带走的话,就请带走我吧。帕帕拉恰它聪明又可靠,如果它不见了,那些孩子们一定都会难过。对,我也会难过,我也……但是,伊尔洛甚至无法发出这份呐喊。它不知是因为自己肢体的破碎程度已不足以使它发声,还是它其实仍害怕真的被带走,像那时的品库托帕兹一样。

  “伊尔洛……?”

  自它身下传来帕帕拉恰迷迷糊糊的声音。它感觉自己的头部被对方捧起,接着二者对视。它的时间感念和判断能力已经失序,甚至无法感知那一眼是短暂还是漫长,或者对方究竟对现状理解了多少。快逃吧。它发不出声音。不要丢下我。它发不出声音。

  ――快逃吧,帕帕拉恰。

  帕帕拉恰站起身,伊尔洛哗啦啦地散了一地。接着伊尔洛听到帕帕拉恰对远方喊了些什么,随后低下头、面无表情地俯视它。

  “伊尔洛。”

  帕帕拉恰看上去有些生气。

  “借你的腿用一下。”

  它分不清那是夕阳还是帕帕拉恰的残影。


  伊尔洛被收纳在容器中带回学校时,它看到宝石们围在帕帕拉恰身边询问刚刚发生的事,帕帕拉恰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一一对应,让伊尔洛甚至怀疑刚才的怒火只是它的错觉。

  与上回不同,这次战斗就发生在学校门前,大多数宝石目睹了这一切――其中自然包括帕帕拉恰的战斗。当尤库蕾丝带着老师赶来时,帕帕拉恰正用钻石制成的利刃切开位于中央的那只巨大“生物”。它们化为一阵青烟消散,如同被夕阳烧灼后的余烬。

  后来它短暂地失去意识,等修复好身体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

  帕帕拉恰坐在它床边。少见的立场交换让伊尔洛不禁笑出声来。

  “老师和其他人呢?”

  “我提出希望单独照看你。”

  “用这幅表情?”

  “我只是有点难堪。”

  尽管难堪,帕帕拉恰还是选择坦诚面对它。它愈发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虽然,好吧,它们的岁数已经足以使它们的年龄差忽略不计。

  “唔――”伊尔洛翻着眼睛思考片刻,接着坐起身,将双腿放到床外,招手让帕帕拉恰靠近一点。

  帕帕拉恰回以微笑,没有拒绝:“要替我拣出砂砾吗,伊尔洛?”

  “那是你。哥哥嘛,有哥哥的做法。”伊尔洛冲帕帕拉恰张开手臂,“来,向哥哥撒个娇。”

  “……”

  帕帕拉恰跪在它的床边,从侧面环住它的腰,将额头贴在它的腹部。伊尔洛则弓起身,用脸颊触碰帕帕拉恰的红发,同时将手环过对方的脖颈,指尖摩挲着对方的背脊。它们都没有太用力,怕靠得太紧而碰坏彼此的躯体。它想,太好了,它还没有失去它。

  原本伊尔洛觉得,至少帕帕拉恰不需要在自己面前扮演优秀可靠的大哥角色,可以无须顾虑地对着自己撒撒娇。但在拥抱对方的时候,它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才是真正想要撒娇的那一方,它需要有谁来使它作为长辈的立场得到确证。敏锐的帕帕拉恰一定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如此配合。多么温柔的孩子啊。

  “我不适合做这种事,伊尔洛。”

  “怎么会呢,叫声哥哥试试?”

  “兄长大人。”

  伊尔洛吓得直起身,仿佛忘记自己才是提出这个要求的始作俑者。而帕帕拉恰维持着跪姿,抬眼望着它微笑。红色向来是炽烈的颜色,可当它成为帕帕拉恰的色彩时,却比任何一种冷色更沉寂。

  “我说什么来着?”

  “……你是对的。”

  伊尔洛不知自己为何会用嘴唇去触碰帕帕拉恰,明明它们都还醒着。可能它太怕这一切只是场梦,也可能只因为在月光下的帕帕拉恰太过美丽。


  而在这场袭击过后,宝石们开始拿起了武器。


<5>


  差不多在格林被月人带走后的第三个月,帕帕拉恰被指定了一位新搭档,一颗异常年轻的宝石。作为校内最有人气的帕帕拉恰大哥的同伴,那颗宝石自然也成为了瞩目的焦点。但是,按照那位新成员自己的说法,“优秀的我当然值得优秀的搭档”、“希望它真的有评价中那么可靠”,盛气凌人得很。

  每当帕帕拉恰提起这位新搭档的种种事迹时便显得忍俊不禁,和平时那副沉静的姿态相比,似乎多了份轻快。伊尔洛喜欢它这幅样子,但想起自己时,未免又感到苦涩。

  “它很幸运。”伊尔洛对帕帕拉恰说,“它的搭档是你,优秀又可靠的帕帕拉恰。而不是只会不断致使同伴牺牲的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带走的宝石的名字再也不会成为忌讳。

  帕帕拉恰正打算说些什么,身后喊它去巡逻的声音打断了它。

  “这是在干嘛?”话题中心的人物,帕帕拉恰的新搭档――露琪尔走到它们身边,在两颗宝石间来回打量一番,“老头开茶话会?”

  “这小鬼!”伊尔洛装作生气地冲露琪尔挥挥拳头,露琪尔则做了个鬼脸,宝石们彼此追赶着绕帕帕拉恰转了两圈儿,然后被帕帕拉恰一手一个地按在两侧。

  “好了,你们两个真可爱。”帕帕拉恰同时拍拍两颗宝石的脑袋,把手放下。

  “这孩子真是一点不可爱。”“是啊,黄钻石真是可爱。”

  伊尔洛哑然地望着那个吊着眼角、面无表情地夸自己可爱,甚至跟着帕帕拉恰直呼自己全名的年轻后辈。而帕帕拉恰在一旁不嫌热闹地笑到扶墙。

  “快出发吧,帕帕拉恰。”

  “好的好的。”

  露琪尔头也不回地摆臂走在前面,帕帕拉恰笑着朝伊尔洛挥挥手,它也同样挥手致意,直到二者的身影消失。


  关于帕帕拉恰的特殊体质,它认为总有一天露琪尔会知道。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体质所导致的症状便愈发明显。从早先只是比其他宝石的睡眠时间长上几小时,到这几小时发展成几天甚至一周――已经远不能再用贪睡去形容。

  伊尔洛知道聪明的露琪尔会了解到这一点,只是当那位后辈一脸骇然地在走廊上拦下它、用不似平时的慌乱口吻告诉它帕帕拉恰已经有一星期一动不动的时候,伊尔洛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责怪起帕帕拉恰疏忽。这种事本该是由帕帕拉恰亲自向后辈解释清楚的――这不像平时那个周全的它。

  伊尔洛摸摸露琪尔的头,解释帕帕拉恰的体质向来如此,试图让它放宽心。

  “虽然一开始比较辛苦,不过你会习惯的。”

  露琪尔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它的手,难以置信地瞪着它:“……为什么要习惯?”

  伊尔洛因这句质问而呆住了,甚至忘记收回悬空的手。露琪尔转身跑远――大概是急着赶回帕帕拉恰的身边,它隐约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曾经试图做过什么的自己,但那并不是为了挽救帕帕拉恰什么,只是为了让对方好受点。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不是从一开始便放弃它了吗?

  

  帕帕拉恰的活动时间仍在减少,老师判断它不再适合巡逻,便中止了帕帕拉恰和露切尔短短数年的搭档。好在这时波尔茨凭借它优秀的体质(及对于战斗的热情),使得校内没有因帕帕拉恰的缺席而出现过大的战力缺口。

  露琪尔拒绝了老师为它分配的新搭档,提出想作为校医留在校内工作,同时研究让帕帕拉恰能够和所有宝石一样自如行动的方法。老师答应它的请求后,它便帕帕拉恰塞进一个匣子并搬进了医务室,说是那样便于它进行试验。

  露切尔很快展现出它身为研究者的超常之处,勤勉、好学,以及令其他宝石退避三舍的狂热。仅仅数年,它便可以无需借助老师帮助为宝石们修复和上粉。

  它将修复伤者之外的全部时间投注在研究填补帕帕拉恰的素材上,但这并没能使帕帕拉恰的状况产生任何好转,甚至仍在持续着恶化。

  有时伊尔洛想去探视帕帕拉恰,可每当这时,它就会想起那时露琪尔诘问的目光。当看到露切尔日复一日地切割那些素材,或对着那些错误尝试的残骸短暂地出神、随即便起身记录并开始新一次尝试时,伊尔洛便觉得自己再难迈出一步。那既是露切尔的战场亦是圣殿,它没有闯入的资格。

  它不知道帕帕拉恰和露琪尔发生过什么使得露琪尔拥有了如今的执着,甚至不知道这份执着是出于对搭档的热爱,还是身为研究者的尊严。只是,那都不是它迄今为止对帕帕拉恰做过的一切所能企及的。至少,它现在不该去践踏这份坚持。

  伊尔洛在医务室门前伫立良久,随后离开了。


<6>


  有年冬天,伊尔洛从冬眠中醒来。它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偷偷摸摸顺着大床边沿爬了一圈儿,意外发现帕帕拉恰并未混在这些熟睡的宝石中时,它跳下床,掀开帘幕溜出了卧室。不过它没花费太多功夫去寻找对方,因为帕帕拉恰就伫立在走廊中眺望冬景。一朵莲花盛开在雪原中。

  伊尔洛迷迷糊糊地走到它身边,帕帕拉恰为它紧了紧睡袍。

  “我梦到格林和萨法尔了。还有品库托帕兹。”

  “是嘛。它们好吗?”

  “我不知道。”伊尔洛顿了顿,它仿佛快要睡着了。随后它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我想去月亮上见见它们,也许下一次,我也该被带走。我比其他宝石多出来的只有年龄,不像你或波尔茨那样不可或缺,如果我这么决定,没有谁会阻止我。”

  “……伊尔洛。”

  “我这么想过很多次。从品库托帕兹被带走时就这样想过,失去萨法尔和格林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我仍留在这里,在身边的搭档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的时候――也许我只是怕一个人前往那个地方而已。”

  但是,我希望你留下。伊尔洛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它觉得这只会使自己显得更卑劣。

  “有时在我醒来时,我会感到恐惧。”不知为何,帕帕拉恰忽然转变了话题。可对睡意朦胧的伊尔洛来说,或许谈论什么都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因此它只是默然地倾听。

  “有时当我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有些面孔消失了,又有新面孔出现。甚至有时候,连熟悉的面孔也变得陌生。但是,每当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想――也许我也没有睡上太久。”

  “毕竟上了年纪后,想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它突然想起,它和帕帕拉恰或许是学校内除了老师之外,最后能一起谈论第一次冬眠时大家一起制作的彩色床单的宝石。

  “况且,以你的说法,如今大半时间都在打瞌睡的我不是更加一无是处吗?也许被带上月球,倒能为学校节省点儿空间和修缮素材。”

  “要是被你的搭档听到,它会恨不得敲碎你的脑袋。”

  “哈哈,是的,所以即使我想劝它放弃,也说不出口。多可爱啊,它为了我,这么努力地……”帕帕拉恰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努力过了头……”

  它曾见过这个表情,在某个黄昏里。

  “这是年长者的傲慢。用经验去决定行为的价值。”

  “或许吧。”

  “不过至少我们现在清楚了,现在我们还多少都能派上些用处。”

  伊尔洛伸了个懒腰,打算返回卧室。这一次,它是真的困了。

  “伊尔洛。”帕帕拉恰叫住它。

  “嗯?”

  “等春天来临时,看看枕边。晚安,伊尔洛。”

  “晚安,帕帕拉恰。”


  春天来临,伊尔洛醒来时,在枕边发现了一个金黄色的贝壳。它想起冬眠中的那段插曲――尽管一切对话都是在半梦半醒间进行的――于是在床上到处寻找帕帕拉恰。等确认对方还没醒来后,又立刻找到了正准备休眠的安特库。

  据安特库所说,当它在海边巡逻时,正巧遇到了在那边打转的精力十足的帕帕拉恰。对方还声称愿意帮它扫雪和清理流冰。安特库把它赶了回去。

  “这是它在那时捡到的吗?”

  “我觉得是。不过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它有时候挺奇怪的。”伊尔洛笑笑,望着手上的贝壳。它觉得这种贝壳的颜色还挺好看的,颜色就像柠檬。它喜欢这个颜色,大概仅次于浅蓝的那种。


<7>

  

  之后的某天,伊尔洛在战斗中碎掉了右肩。露琪尔在为它粘上最后一粒碎片时,忽然说道:“如果你想,可以随时来看它。”

  伊尔洛为露琪尔主动谈起这个话题感到意外。毕竟它们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过寒暄之外的交谈。

  “不用了,我……”

  “你们上了年纪的宝石都这么爱顾虑无聊的事吗。”

  它们在医务室里进行了一番追逐战。

  “也许你那时说的是对的。”露琪尔停住脚步,看向陈列在架子上的那些为填充帕帕拉恰而准备的素材,“我应该习惯了。”

  伊尔洛对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悔。但这时露琪尔又补充道:“可是,习惯不意味着我选择放弃。”

  “你很优秀。”

  “我无能为力。”

  伊尔洛摇摇头,否定了它的说法。如果是曾经的它,也许会想尽办法将帕帕拉恰曾在某个冬天向它吐露的那份情绪传达给露琪尔。它认为劝说年轻宝石们放弃执着,对它们应该是宽恕――年长者傲慢的温柔。可是它现在改变了想法,尽管也许对帕帕拉恰来说,这和背叛无异。

  “你刚和帕帕拉恰搭档的时候,我曾对它说过,能和它搭档的你十分幸运,因为它优秀又可靠,不像我一样,只会致使同伴为我牺牲。但是现在,我改变了看法。”

  “它的确很优秀。”露琪尔表示赞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和我差不多。

  伊尔洛哈哈大笑。

  “我只是觉得,能够与你搭档,或许它才是真正幸运的那一个。”

  “……”露琪尔背过身,坐回医务室的椅子上,“帮我叫下一个病号过来。”

  “不过承蒙你的好意,我会来看看它的。”伊尔洛活动刚刚被修复的肩膀,确认它已经回复如初,“今天谢谢你了。”


<8>

  

  这是帕帕拉恰第三次沉睡超过一百年,也是伊尔洛正好三千岁的时候。上一次是一百四十五年,再上一次是一百三十一年,第一次则是一百零二年。如帕帕拉恰所说,时间确实能改变许多事,比如它已经可以自如出入这里而不再感到尴尬,比如它甚至时常帮露琪尔照料一些受伤的宝石。比如露比被带走了,而它暂时还没有新的搭档。

  伊尔洛坐在帕帕拉恰安睡的黑匣子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寻找着话题。每当这时,露琪尔就会离开,理由是它无心关注老年同胞的叙旧。

  有时候――比如现在――它说累了、或者干脆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便望着天花板长久地出神。

  随后它偏过头,一手撑着身体保持重心,一手则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沉睡的宝石。指尖划过覆住对方额头的红发。眉心,鼻梁,脸颊。最终停在嘴唇上。它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那唤醒对方的仪式。它笑笑,心血来潮地凑近对方。

  它记得戴亚对它说,嘴唇磕碰嘴唇――被称为接吻的这一行为,是情侣才做的事。所谓情侣就是彼此喜欢的,重要的事物,想要和它倾诉――即使是再不要紧的事,谈到它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无论隔多远、分别多久都无时不刻想见到它……。那时的它脑中浮现出品库托帕兹和格林它们的身影――那些逝去的同伴,那些去的同伴。它想见它们,无时不刻。

  可是――那不是很痛苦吗。它这样回答戴亚,而温柔的弟弟悲伤地注视自己。


  伊尔洛的嘴唇在即将触碰到帕帕拉恰时停住了。它突然――不,也许它早就理解到,自己的吻从来不是唤醒对方的原因,而它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要这样做。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它因临近新一次冬眠的季节而打了个呵欠。也许在帕帕拉恰醒来时,它可以问问对方。


-FIN-


  “当理解了此举的含义 ,它便再也无法亲吻它。”


【2自】

嗯总之大致就是上面那样的故事。

睡美人这个标题是因为我天天在wb上喊帕帕是睡美人,然后就干脆这么用了。61话的那一小格真是太漂亮太睡美人了……虽然我对接下来的剧情十分不安但是睡美人还是要喊出来的!(你可闭嘴吧

年长组的互动虽然只有短短几页但实在是太……太动人了,让我着迷。虽说这里关于帕帕对大哥哥的态度完全是我自己的推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真的看到它们互动。虽然我觉得下一话帕帕就要……算了我不乌鸦嘴了。

大哥哥在“喜欢的东西”的简介里说“喜欢过很多东西但是都忘了”,那里让我特别难过。所以才有了这篇文章。

最后就是,恭喜大哥哥动画出场!!!太可爱了!!!纯子姐姐的大哥哥太可爱了!!!我无法呼吸!!!我就是挑这一天写出来的!!!

如果有年长组的同好别管CP倾向了欢迎找我聊天——^q^

点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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