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ICE】

*是图书馆组的故事，三个石的戏份都很重，不过cp是青幽。黑黑的真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大概吧！

*好久不见……嗯没了

秽土归途（CP：青幽灵）

  回过神时，郭斯特发现自己正身处河中央。湍流拂过脚踝，被叠成三褶的袜子软塌塌地贴到鞋面上。记忆如水中摇曳的倒影般支离破碎，逐渐扭曲成一张黑色的脸。又来了、又来了。郭斯特捂住额头，拉长声音叹息，试图回想自己因何要来到这里。

  对岸传来“叩叩”的击石声，郭斯特的思考正是由此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它先前的困惑得以解答：几步之遥的河原上，靛青长发的前辈蜷腿蹲在卵石堆中，百无聊赖地用被河水日复一日磨得平滑的石块垒出高塔。

  没错。它——它们，是为了躲避这位前辈才逃到这里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见它转过头，拉碧斯拉祖利便如恭迎般站直身子。一只手将一绺鬓发拂到肩后，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曾与河流纠缠的发尾融进天空，让拉碧斯拉祖利也成为环绕它们的夜色的一隅。

  “嗳，你跑得也太快了。至少让我把话讲完嘛。”拉碧斯拉祖利说罢，自顾自地“哧哧”笑起来，声音不似近在咫尺，倒像来自广袤靛青世界的更深处，“所以我抄了近道，提前在这里等你。”

  过来呀。说罢，拉碧斯拉祖利弯着唇角在对岸挺立，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就只是等待。

  这次郭斯特没再逃跑。它虽算不上聪明，但在尚能思考时，也知道这个浜边没有容自己躲藏的地方。拉碧斯拉祖利是捉迷藏的高手，总能从蛛丝马迹捕捉到它的行踪。况且郭斯特也不是真的想离开拉碧斯身边，体内那个黑色的孩子也是如此。它们都不能没有拉碧斯拉祖利。

  它们朝河滩走去，阵雨后的河水总会比往日急，况且这里还是河川交汇处。郭斯特行进得无比艰难，却也因此得到了充分的时间，足够回想自己是如何从几百年前一路跑到这里来的。

  一步。起初是拉碧斯先找上它的。关于其中理由，郭斯特时至今日都不得而知。宝石们说拉碧斯天资聪颖，久而久之，即便初生的郭斯特并未理解拉碧斯的超长之处，却也耳濡目染地认为事情本该如此。反观它自己，则是笨拙得可怕——它花费了比其他宝石成倍的时间学习控制身体，光是令走路保持平衡就耗去十几年时间。即便如此，受伤跌倒依然是家常便饭。聪明过人的拉碧斯拉祖利没有道理与这样的郭斯特扯上关系：它在散步时迈步疾驰，在观赏花朵时将它们揉得七零八落，在工作时忽然不顾众人呼喊地冲进海里——随后被前辈们从水中捞起，耳边一句接一句地传来问它为何要平白无故跑进海里的关切询问。为什么呢？郭斯特想。它为什么要跑到海里去？它们为什么要跑到海里去？“它”为什么要跑到海里去？浸透衣服下是褪去白粉的透明身体，是透明身体下的黑色身体。从远处闻声走来的靛青长发的前辈倾过身，用被单盖住了郭斯特湿漉漉的脑袋。

  一步。它曾以为拉碧斯会提出和它们搭档是因为对这幅身体感兴趣。关于这点体内的黑色孩子也难得地与它意见一致——因为除此以外，它们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如果你们都想做某件事，却只有一副可以行动的身体，那么一件件做不就好了？如果无法达成共识，就由我来替你们做决断。你们会听我的话的，对吧？哦，好孩子。拉碧斯的确是天才，否则不会比它更快地理解这幅身体的构造，并且能将一切都以格外单纯的形式解决。“本来啊，如果我们会像花朵一样凋枯、像海蛞蝓一样腐烂，或许该为事情的优先顺序争破脑袋。但关于这点没有担心的必要，我们有的几乎只有时间，真是幸运呀，你们。”但拉碧斯的口吻并不似安慰，而是像在讽刺对它们的特权。嗤笑神态还挂在那张美丽的脸上。你会听我的话吧？好孩子，郭斯特。拉碧斯拉祖利重复道。

  一步。拉碧斯没有离开，始终尽心担任司令角色，即便那位天才早已参透了二重构造的奥秘。在拉碧斯拉祖利的指挥下，它们终于得以如常行动——既可以自在地挥舞镰刀击退月人，也能娴熟地将运送至长期休养所的宝石碎片分门别类，包括总不得要领的图书整理工作也日益步入正轨。不过偶尔的，郭斯特还是会将书放错位置。那时候拉碧斯就会将视线从正阅读的书本上移向郭斯特。东二排第三格。拉碧斯会说。西五排第一格。郭斯特喜欢拉碧斯注视自己并精准无误地报出书目原本该在的位置，比听对方读书本身还要喜欢，这样郭斯特就可以确认那正是那位值得尊敬的聪明的拉碧斯拉祖利。只不过拉碧斯偶尔会恶作剧般地调笑说，你该不是故意的吧？郭斯特抬头望望影影绰绰的天花板，轻飘飘地说了句不知道，也可能是体内的那孩子……黑色的孩子听罢大骂它是个推卸责任的呆瓜，可连它们自己都也无法确切说出这一切究竟该归咎于谁。这到底是谁的过失或谁的愿望？而拉碧斯下一句则是，刚刚自己看到了一则有趣的故事，一定要读给它们听才行。它们会争执，不过拉碧斯的一句话就能使之平息。郭斯特远比早先更普通，但拉碧斯拉祖利没有离开。黑色的孩子认为者是因为它们表现得很好，对拉碧斯能够派上用场。郭斯特认为那是因为拉碧斯很温柔。

  一步。有段时间梅伦和赫米总比规定入睡的时间晚回来一些，并且每天头上都换着花样地别着从未见过的品种的花。青月二十一日的那一对金灿灿的花朵很适合拉碧斯，于是郭斯特向两位宝石询问这花儿是从哪里采来的。两位年轻宝石对视一眼、笑道：这是我们俩的秘密。郭斯特看着它们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心想自己和拉碧斯从不会有两者间的秘密，当然体内的黑色孩子和拉碧斯也不会有。拉碧斯的故事是念给“它们”听的，自己对拉碧斯所说的话是从“它们”的口中发出的。有一瞬间，为这遥不可及的甜蜜契约，郭斯特想：如果没有那孩子就好了。同时它清楚地知道体内的孩子也和自己想过一模一样的事。因为拉碧斯，它们才变得完整；因为拉碧斯，它们都想变得完整。它们如此爱它。可这并不是在彼此怨怼，毕竟哪怕它们已经知晓独立的个体才是常态、才是“完整”的，可若是没有彼此的话，又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一步。但郭斯特不喜欢拉碧斯聊起月亮。拉碧斯拉祖利不忌惮谈论那里，说起月亮时就像从学校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尚未读过的书。郭斯特问，拉碧斯，你不憎恨那个地方吗？拉碧斯拉祖利答，怎么会，而且我觉得它们很像你们，你看，那白色的光，它多像你。郭斯特问，拉碧斯，你不会感到害怕吗？拉碧斯答，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害怕呢？郭斯特问，拉碧斯，难道你想去那里吗？拉碧斯拉祖利不答反问：若真是如此，你会原谅我吗？郭斯特说，如果这就是拉碧斯的决定，那么我没有关系。但郭斯特没有这样说，它忽地攥住拉碧斯的手腕，哪怕彼此间没有任何防护，力道大得连它自己都吓了一跳。被捏住的手腕“喀喀”作响，夜色与笑声一道从拉碧斯拉祖利的身体里淌出来。它慌忙松开手。“又是这样，它又来了。”郭斯特辩解道。拉碧斯拉祖利笑道，还好你是这样的体质，不然我不就要误会想要挽留我的是你了吗？听罢，郭斯特莫名为自己刚刚的说辞后悔起来。那时伸出的到底是谁的手呢？不过没等它做出更加多余的辩解，拉碧斯便用支离破碎的手抚上它的脸颊，说道，我知道你会理解的，好孩子。好孩子郭斯特会理解拉碧斯拉祖利的每一个决定。

  一步。“你知道我在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和你搭档吗？”这天，拉碧斯终于如此问道。它摇头，而当它以为拉碧斯会对此做出解释时，话题却忽然转了向。拉碧斯说，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困惑于一个问题，即它们的名字究竟拥有怎样的含义。以拉碧斯的观点来说，既然它们被老师赋予的不是独有的名字，而是依照它们的种类被命名——且命名方式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话，那么这个名字理应不是毫无意义的音节。做此推测的拉碧斯拉祖利立刻去向金刚老师求证、并得到了肯定答复。这一发现令其惊喜不已，于是当即逐一问起各自名字的含义：拉碧斯拉祖利，拉兹瓦尔德的石头；高修奈特与摩尔加奈特，来自古代生物的名字；阿梅西斯特，不醉；司芬，楔子；露琪尔，金红色；戴亚蒙德，不屈之石；郭斯特克兹……幽灵。听及此，郭斯特的身子猛地感到战栗，本能或体内那黑色的孩子告诉它，这不是自己会高兴听到的事。但拉碧斯拉祖利却不曾察觉郭斯特的异样——又或许是察觉到异样却有意为之——兴味盎然地继续道：那是古代生物的传言中，死去后因无法成佛而彷徨着的某样事物。时而失神，时而作祟，时而凭依他者。永远、永远，它在世间游荡……

  一步。它们逃了出来。 回过神时，郭斯特发现自己正身处河中央。湍流拂过脚踝，被叠成三褶的袜子软塌塌地贴到鞋面上。记忆如水中摇曳的倒影般支离破碎，并逐渐扭曲成一张黑色的脸。又来了、又来了。它捂住额头，拉长声音叹息，试图回想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对岸传来“叩叩”的击石声，郭斯特的思考正是由此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它先前的困惑得以解答：几步之遥的河原上，靛青长发的前辈蜷腿蹲在卵石堆中，带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用被河水日复一日磨得平滑的石块垒塔。这次郭斯特没再逃跑，而是朝河滩走去。

  它来到拉碧斯拉祖利的面前，彼此不到半臂距离，拉碧斯在岸上，它们在水中。

  郭斯特疑惑，若自己是在失神时来到此处的，那么逃跑间掌握身体的理应是那黑色的孩子。但倘使的确是这样，“它”到底有什么必要从拉碧斯身边逃开？“它”不是那样深爱着拉碧斯吗？——可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郭斯特又有什么道理从拉碧斯身边逃开呢？

  郭斯特走了七步，终于想通这件事：就如郭斯特无法承受自己是依附他者的、多余的“幽灵”那样，那孩子恐怕也惧怕着被幽灵附身、永远受其操纵一事。它们本就不是想要从拉碧斯那里、而是为了从彼此身边逃离的。正是这出奇一致的想法，才让它们即便没有拉碧斯的指示，也顺利来到了这里。

  即便没有拉碧斯拉祖利的指示。

  拉碧斯拉祖利内收下巴，撩着眼皮注视它们，随后仿佛先前对话不曾被郭斯特的落荒而逃中断过那般，靛青色的天才面色如常地问：“还记得老师课上所讲的，岩石形成的过程吗？”

  郭斯特不理解话题为何会转向这里，但拉碧斯的提问是不容抗拒的。于是它竭力回想几百年前课堂上听到的内容，结结巴巴地答道：“首先是熔岩……不、岩浆……然后……”

  “岩石自岩浆诞生。“拉碧斯拉祖利轻快地接过郭斯特的话头，”炽热的岩浆冷凝为岩石，由地表的风化作用碎裂成小石。石子被碾至细砂，细砂则终有一日成为土壤。那些细小的石子、沙尘与土壤顺水引至江河湖海，于水底堆积冷凝，再度聚为岩石。抑或它们被推至底层深处，因高温与压力形成新的矿物，最终则归于岩浆。于是，新的循环便开始了。

  “当然，形成岩石的远不止岩浆。植物与动物的尸骸。天外的陨石，恒星与中子星馈赠的金子。如今我们所看到的这颗星球上的岩石都是广袤循环的片段，物质变化瞬息的缩影*——星球刹那的截面。”

  “河滩上一颗小小的石头，记录着整个宇宙的历史*。”郭斯特回想起最初老师同它们讲述的故事，来自一位古代生物对于岩石的评价，“它是我们曾经和未来的手足。”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拉碧斯拉祖利状似愉快地弯起眼睛，“但其实，接下来才是重点。”

  “接下来……？”

  “听过石头的来历，我意识到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拉碧斯拉祖利停顿半晌，似乎是期冀郭斯特能够再一次接上自己的话。但当见它们迟迟没有反应，便遗憾却不失得意地摇摇头，继续道，“尽管对我们来说——包括未诞生的同伴在内——这些岩石都被视作无生命的死物，因为它们看上去既不会思考、也不会活动、且永远岿然不变，可正如老师教导的那样那样，事实恰好相反。

  “尽管缓慢，岩石却无时不刻地在改变、成长、交合。旧的形骸消亡，成为滋养新的躯壳的养分，新的躯壳长大，但又重归无形。时而在宇宙漂泊，时而在某片土地深处安眠。走过漫长的路途，共同生活又彼此分离，从分离到再度相聚。它们于万物间的循环中行进，而能够让这过程停止的，唯有一件事。”

  “一件，”郭斯特喃喃道，“让石头们脱离原本的循环，停止改变和生长的某件事……那是……”

  拉碧斯拉祖利不再说话，只是耐性十足地回望它们，仿佛在表明自己已做了充足的提示。郭斯特听到内心发出的声音，尽管它无法分辨那究竟属于自己的主意，还是来自那孩子的提示。

  “那是……”郭斯特几次艰难地试图活动那对薄薄的、颤抖的嘴唇，轻声说道，“我们吗？”

  拉碧斯拉祖利将视线移开了，从方才的游说，变成一种梦呓般的私语：

  “从那以后，我始终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我们不是因为出生、而是因为死去了，才会来到这里的。否则我们本不必被囚禁在狭窄的浜边，维持永恒的躯体，被日复一日的执念所困。我们都是石头的幽灵。”

  拉碧斯拉祖利说罢，紧攥着的手忽然松开，向河中的它们伸来。原本被其捏在手心的小石由此坠落，笔直击中对方先前垒起的石堆。高塔应声崩塌。喀啦喀啦。失去平衡的石块或是翻滚进卵石堆，或是扎进水中，最终和所有其他那些石头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而就在这时，雨云终于散开，月亮也从其后探出头来，为河滩投下一片银白的清晖。

  听罢拉碧斯的话，郭斯特微微抬起下巴，长舒一口气。在月光照耀下，周围顿时无比明净起来。原本与夜色连绵一体的风景也忽然变得清晰，于是郭斯特认出那湿漉漉的河滩与湿漉漉的星星，也认出在不久前为寻找和等待自己、在湿漉漉的雨云下，穿过湿漉漉的森林的湿漉漉的拉碧斯拉祖利。

  “这就是拉碧斯当初选择和我们搭档的理由吗？”

 拉碧斯拉祖利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道： “……嗯。”

   “只因为我们碰巧有幽灵做名字。”

  “嗯。”

  “拉碧斯费尽心思找到逃跑的我，是为了对我演讲刚刚那番话。”

  “嗯。”

  “拉碧斯虽然很聪明，有时却像笨蛋一样。”

  “真过分，我可是天才。”

  “抱歉，擅自跑出来。”郭斯特满怀歉意地朝拉碧斯拉祖利笑了笑。这一次不等拉碧斯下达指示，它们便说道，“回去吧，拉碧斯。”

  “嗯。”

  郭斯特握住拉碧斯拉祖利伸来的手，向河岸迈开腿。

  一步。但郭斯特本就不是聪明的孩子，否则它早该察觉到一切皆有预兆。它不该忽略拉碧斯在那天望向月亮时眼中可能饱含的狂热神情，也不该意识不到自那晚起、即便它们越来越少地接受到拉碧斯的指示却依然能够行动自如一事。可如果事前知晓一切，就能够阻止拉碧斯离开吗？郭斯特曾觉得这一切都是那孩子的错。如果那一天“它”没有逃跑的话，“它”没有在最后问出那样的问题的话，如果“它”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哪怕笨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明明有拉碧斯指示的话，它们什么都能做到。不过至少，在被月人的箭矢一层层剥离的时候，拉碧斯所说的话让它充满将一切——将法斯法菲莱特托付出去的勇气。尽管对于那一晚，黑色的孩子强硬主张拉碧斯寻找它们只是想完成自己的演讲，而它则认为一切都出于拉碧斯的温柔。如果前往月球一事能够实现拉碧斯所追求的复活之旅——当然可以，拉碧斯总是对的——那么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几千年后、几万年后的某一天，走出冥土的它们的生命尘埃定将于宇宙一隅相会，在新的循环中成为一体——不再是作为幽灵，而是活着的石头。随后，郭斯特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岑静。那正是无数幽灵碎片朝向靛青色大海飞翔时，得以让它思考在与拉碧斯重逢时、该讲些什么属于彼此的秘密悄悄话的寂静。

-FIN-

*这段对于岩石生成的描述以及后面的“河滩上一颗小小的石头，记录着整个宇宙的历史”取自本文灵感来源的奥泉光的《石头的来历》，文本皆为自译，且对文面做出了很大调整。

【2自】

《石头的来历》这本小说给我的最大的启示大概就是看到岩石形成部分时强烈地产生了一种“活着的石头”的感觉。而长生的小宝石反而没有这样的变化感，所以在想，也许某种意义上它们的诞生某种意义上也是岩石的死亡。

原本以为又会写成拉碧斯演讲大会（…）一类的，结果发现这部分占比意外的没有很大。

一直想写长一点的图书馆组，了了个心愿。虽然自觉写得比较绕，但是基本包含了大部分对三个宝石的想法。也许在不同人读起来感受和理解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能告诉我你的看法会很开心。

感谢点阅！